晓律紧紧握住奶奶的手,看着她徐徐睡沉。这些天,奶奶总对着一张照片沉思,浑浊的眼睛透着期待。时而会情绪失控掉眼泪,晓律不得不搁下学业陪她。她们彼此是对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虽然说晓律家境也算殷丰,衣食住行皆无忧虑,但她母亲在生她时难产去世,父亲更在之前就已经过世。唯有奶奶一个带着她长大,实在也是不容易。
她不敢松开奶奶的手,怕她惊醒。坐一会自己也犯困睡着了,醒过来时,舅公已经坐在他身边。奶奶还没醒,看来这一次睡得很好。
三年前晓律高中毕业,想独立一人到外面,奶奶很不舍,脾气也变得古怪,患得患失,沉默,哭泣。晓律第一次看到奶奶这样,也才知道,自己从小依赖的奶奶,也同样依赖着自己。当时晓律不知所措,她不希望奶奶伤心,但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奶奶身边。
几天后,奶奶寻她说话。
“鬼丫头,你爷爷早早就离我而去,你爸妈也丢下我们去别的世界。你别怪奶奶,如果你也不在我身边,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我这身家迟早要留给你,也不忧愁你的物质生活。怕就怕没人陪在你身边,像我这样孤独一生。你要找个伴侣,身边总跟着一个老太婆毕竟不合适,独立出去也必须的。”
“这样吧,你要离开金城,我留也留不住,不过你去别的地方我也不放心,岭南大都市骆城有几所不错的大学,我陪你去应试,如果过了,再陪你住一段时间,行不!”
这一段独白式的交谈,以晓律的点头达成协议。半个月后两人就启程来到骆城,接待她们的正是当时第一次见面的舅公。
舅公林远不是奶奶的血缘弟弟,是奶奶年轻时在骆城工作认的弟弟,虽然时隔三十多年没见,也并无血缘关系,但是俩老人再次见面,双眼皆透着热忱和亲切。
奶奶在晓律开学一个月后就回金城,舅公陪着奶奶回去,一个月后才回来。
晓律示意舅公靠近些,在他耳边低声问:“舅公,你知道照片上的背影是谁吗?”
舅公皱了皱眉头,凑到晓律耳边:“你不知道这事,想必是姐不愿和你提起,这事说起来长,怕说到姐醒了也说不完。待有机会再跟你细说。”
晓律心里寻思着,这座城市,藏着奶奶怎样的过去。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时而晓律陪着奶奶,时而舅公陪着奶奶,不然就两个人陪着奶奶。奶奶睡觉时总要握住晓律或者舅公的手,晓律与舅公一直找不到两人单处的时间,关于照片中只露背影的人的问题暂且搁置。
几天后,奶奶的主治医生找到晓律。奶奶的主治医生有两个,一个生理医生,姓蔡,一个心理医生,姓王。这次找她的是心理主治医生王医生。
“孙小姐,孙老太太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大限不远,这个老蔡会再给你们做详细解释,相信你们自己心里也是有底的。”
晓律心里自然明白,但这事被提起,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夺眶。王医生递给晓律纸巾,似乎是早有准备的,然后继续说下去。
“老太太最近情绪不稳定,我也好久没能跟他独聊,不过老太太倒是很清楚自己大限时间,甚至明确到确切日期。他是在等一个事件的发生,估计就是照片里那个人,不过林老先生已经确定了这个人在四十年前死了。目前我们只能安抚她,如果能解开她心结,自然是会更好。我这边提一个方案,请一个催眠方面的专家,看看能否解开她的心结,帮助老人家安详度过这段日子。人选我也已经有了。”
“这样做有风险吗?”
“风险谁都不能保证没有,但我这次推荐的医生,他之前的案例虽有失败过,却从来没有导致情况更恶劣过。他擅长保守的催眠手法,值得尝试。”
对于照片中的男人,晓律已经好奇心爆表,有可能解开奶奶的心结,又能揭开照片男子的谜团,这个事情很值得尝试,但奶奶目前的情况,实在不敢冒险。
“这个男人的事情舅公比我清楚,我要与他商量。”
“可以,尽快。”
晓律趁奶奶睡觉的时间简略跟舅公说了这事,舅公也同意。三天后,王医生就找了个借口把催眠专家介绍给奶奶。催眠专家姓袁,叫袁伟,看上去不过30左右。袁伟一来就跟奶奶聊晓律的事情,对晓律的好奇更胜于奶奶本身。奶奶也表现出许多没有出现过的健谈和笑容。一个多小时后奶奶显示出疲态,缓缓进入梦乡。不过她这次握着的,是袁伟的手。
袁伟示意晓律两人可以离开,但是不要走远,要随时准备回来。晓律跟舅公等待已久的单独聊话机会,就这么出现。
林远,晓律两人走出房间,林远右手食指抵在唇中间,示意晓律静声,然后拉晓律到楼下房间,关了房门。
“像,实在太像了!”舅公很激动,但还是尽量地压低压小声音。
“什么像?像什么?”晓律急切地问,同样也压小着声音。
“像我大学的同学,那袁伟实在太像我大学的同学了。不只长得像,连那笑容,还有动作都像。”
“您大学同学现在跟你一样年纪了,可那袁伟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岁左右?”
“我那同学,是我大学时期最好的同学之一,也是生活中最好的兄弟之一。他失踪四十年了,失踪的时候刚好27岁,我们拿着他的照片找了一年多,所以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样子,就是袁伟的样子。”
“那你是怀疑袁伟是他的儿子?”
“不是不可能,他虽然失踪了,但隔一年都会给家里报平安,听他弟弟说,他父母后来还见过他几次。直到16年前他父亲过世后,才彻底断了音讯。所以他活着,还有个孩子不是不可能。而且他是个严重的心理病患者,袁伟又是个心理医生,会不会太巧?”
“刚刚你为什么不问他?”
“他跟姐聊得那么开心,我怎么忍心打断!”
“奶奶好久,心情没这么开朗过了。”
两人陷入沉默,一会晓律才开口把对话拉回原来想开始的话题。
“那,舅公,照片里的人,又是谁?”
“他,叫辰尘,也是我大学最好的同学之一,最好的兄弟之一。他,也是个心理病人。”
“那么他跟奶奶是什么关系?”
“他!”林远说出一个“他”字,竟陷入沉思。
“舅公舅公。”晓律手拽了林远手,急切轻声地喊醒林远。
“这事说来,我也有错!简单点说,辰尘当年喜欢你奶奶,可你奶奶没多久后就结婚了。他思念成疾,忧郁,在办公室割脉自杀。死时手里攥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孙田莞,孤独终老”。”林远说话时,手紧紧握住晓律的手。晓律感觉到舅公内心亟需帮助的不安,这种感觉,就像奶奶睡觉时握住晓律的手一样。自己最好的朋友在自己眼前自杀,这样的刺激谁都会留下阴影。
虽然照片里的人身份已经知道了,但却生出更多谜团,为什么舅公要怪自己?那张字条,是诅咒吗?为什么要这么狠?还有那姓袁的同学,又是怎么回事,都是四十年前,为什么这么巧?还有,袁伟?
林远拉着晓律的手,整个人已经蜷蹲下去。晓律不敢再追问,如果舅公也出事,到时候自己真的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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