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怀念诚品敦南店的文章里，"一代人的青春记忆"，"台湾的文化地标"被反复表达。
文 | 黎子明 编辑 | 沈小山
2003年sars在台湾爆发期间，舞蹈家林怀民走在回家的路上，街道死气沉沉。他发现诚品敦南店的灯还亮着，走进去发现里面仍然有读者。"当所有的灯都熄掉，敦南店的灯还亮着。"
他回忆起那个时间节点上的诚品敦南店是"伟大的"，"它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书店，而是一个可以让人安顿下来的地方"。
但17年后，当另一场疫情席卷全球，刚刚从新冠肺炎的熬过来的台北市民，在五月的最后一个雨夜里送别了这家书店。
林怀民在得知诚品信义店将会接手24小时不打烊的任务之后没有那么难过，他说，"2021必然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因为2020当全世界走到谷底，已经没有路可以走的时候，势必就要向上走了，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走。就像诚品敦南的熄灯，只是搬到一个更亮的地方而已。"
最后一个月：好好说再见
诚品敦南店在营业了31年之后，因为“租约到期”停止了营业。
2018年7月13日，漫画之神“手冢治虫书店”在台北诚品敦南店登场，放大200倍的手冢治虫经典作品《森林大帝》、《原子小金刚》等漫画在其间展出。 （图：cfp)
作为全球第一家24小时书店，它的最后一个月是在读者的陪伴、回忆与祝福里走过的。各种音乐会、舞会、讲座和主题纪念活动交替上演。董事长吴旻洁说 “能在深刻的凝望后好好说再见，是一种奢侈，也是一种福气”。
5月31日，从凌晨开始的"18小时马拉松讲座"一直举办到晚间六点。从七点开始在一楼户外广场举办了"星空下的live骚动"演唱会邀請了陈升、旺福、四分卫、脆乐团、昆虫白开唱。
这些乐队都曾与敦南店产生过某种连接。昆虫白乐队的主唱曾经在在诚品音乐馆点做过店员也做过演出嘉宾， 回忆起在诚品音乐馆打工的日子，他借着这份工作多推销了几张自己的唱片，也在墙上贴过自己新歌的宣传海报。工作的日子是静谧的，如今想起来的波澜是在一段诚品抓色狼的经历，他至今记得那个偷拍女性裙底的男人被抓住之后脸上惊恐的表情。
四分卫在这一夜复刻了1999年的那一场演出，演出曲目和舞台朝向都没有变过，主唱开玩笑的回忆起，那时观众都坐在两边阶梯上面，不好意思站在舞台前，只有五月天跑来唱歌的时候人群才会涌来。
那时站在舞台上的他没有想过，诚品敦南店会在20年之后结束。
在一众怀念诚品敦南店的文章里，"一代人的青春记忆"，"台湾的文化地标"被反复表达。几乎每个群体都在这里有属于自己的回忆。导演林奕华说，敦南诚品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就是台北一个很重要的地标。他是一个城市的一个习惯，(消失)就好像台北少了一颗星星。
台湾街头摇滚盛行的年代，无数音乐人在这里拍过mv，在诚品门口唱过歌。
小虎队的《青苹果乐园》mv就在这拍的
学生们在这里打发无聊时光，网络不发达的年代里，诚品也是一个连接外面世界的窗口，年轻人们在这里了解世界的流行资讯。
不喜欢泡夜店的人们说，是诚品收容了那些失眠的夜晚。有歌手在演出间隙对现场观众说，"当我不再泡夜店的时候，我都在诚品，当我不再把妹的时候，我都在诚品乖乖念书。"
诞生在台湾解严之后的诚品，是一代人的集体创作
林怀民的云门舞集在1988年宣布暂停公演，后来成为林怀民挚友的吴清友觉得可惜，他在1989年创办成品，也有一份文化传承的考量。
1987年台湾解严，尝到经济发展的甜头。林怀民回忆当时，股票万点、大家乐、电子花车都在那个年代流行，是"钱淹脚目的年代"。
社会的文化发展却没有跟上，"那是整个华人第一次具备中产阶级雏形的时代。我们有了那个雏形，有那样的经济，却没有那样的品味"。
诚品就是诞生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人们急欲冲破思考箝制，追求精神自由、自我主张与认同。
在吴清友眼里，那也是思想觉醒的年代,他"在不断的回顾与深思，逐渐觉察到生命的匮乏与不平衡，并试图追寻一个自我认为较圆润而完整的生命。"
接受过往采访时，林怀民不止一次的提到他觉得台湾中产阶级的教养，是在诚品发生。对于当年的年轻人来说，诚品意味着打开新世界，意味着智识与美感的启蒙。"那些在餐馆里用xo干杯的人也许不会去诚品，但是他们的孩子会去诚品。"
林怀民相信，那些年轻的孩子们成了家，有了自己的房子后，他们会给自己置一架书柜。这样的影响并不是一天两天能看到的，但是三十年过去直接，诚品对于台湾人的影响，已经不需要多言。
24小时不打烊的实验始于1999年，作家袁琼琼在诚品"看不见的书店"征文活动里许愿。"我们有24小时的ktv，可不可以有24小时的书店"。
诚品敦南店原本只是想实验三个月，但之后的11,403 天，不分昼夜的18万多个小时里，诚品敦南店的灯再也没有熄过。
电影《一页台北》剧照
在诚品敦南店熄灯以后。24小时陪伴读者的任务，将会由诚品信义店接手，得知这一消息的林怀民不再那么难过，但他依旧有自己的担心。他担心信义店是一个精致到让人不好意思坐下来读书的地方。
文化人詹宏志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道，敦南诚品有今日的历史地位，不是诚品单独完成，是众人一起完成的，信义诚品未来能不能扮演这个角色，要看未来台北逛书店的人们，而可以想见，创造敦南诚品氛围的人，不会是创造信义诚品氛围的人，因为世代不同了。
这也是大家为什么如此怀恋诚品敦南店，为什么一个社会如此关注一家书店的迁移、结束与开始，它在一代人对知识最渴求的年代里出现，帮助和见证了台湾人从思想匮乏的年代一路到文化生活的逐渐丰盈、以及公民社会的奋起。同样的，它也是在一代人的集体创作里才得以变成今天被大家口中尊敬的"诚品"，正如它的告别vcr里说到的，诚品假使有任何的精彩，那完全是读者与城市文化的共同造就。
"没有商业，诚品活不下去，没有文化，我也不想活了”
现如今， 诚品已经不仅仅是台湾人的诚品，它也是华人世界的文化地标。诚品敦南店熄灯也引得一众大陆和港台文人发帖怀恋。作家贾葭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回忆起这家书店，2008年春天他第一次到台北，半夜和朋友喝完酒跑去诚品敦南店，看见里面那么多书，立即就醒酒了。他后来带过很多大陆朋友去那里，"那不仅仅是个地标建筑，更是段文化历史。"
吴清友曾被评为台湾最具影响力的人之一，诚品书店也被评为华人世界最具影响力的书店。
诚品书店曾经亏损了15年，吴清友因此留下过一句为人熟知的话，"没有商业，诚品活不下去，没有文化，我也不想活了。"
苏州诚品书店
诚品在大陆苏州开第一家旗舰店时，财务状况依旧不是很好。当时吴文清说，如果我们的能力刚好足够做这件事情，就要做下去。后来有内部员工回忆，那时在诚品学到一句话。“自己的土地自己疼惜，自己的文化自己耕耘”，他觉得那是对自己的土地和文化无限热爱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
齐邦媛写《巨流河》之后。手稿曾在诚品敦南店展出，里面有一段话是:我希望中国的读书人，无论你读什么，能早日养成自己的兴趣。一生内心有些倚靠，日久产生沉稳的判断力。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的人，这么复杂，环环相扣的历史，再也不要用激情决定国家及个人的命运，并盼培养宽容、悲悯的胸怀。
吴旻洁觉得这段话是"能为诚品所谈的人文气质，找到的最好的注解。"他用手机拍下这段话，感觉自己整个手都在抖。后来在书店里遇到齐邦媛，她说诚品永远不会下架这本书。
她想，这是诚品不管是以书店的方式呈现，或是以文创平台、行旅居所、表演、艺术、讲座、画廊等各种方式，都希望能做到的最重要的初衷。
这同样也是对整个华人社会的美好期许。吴旻洁坦言，诚品如果有一天成为名副其实的华人品牌，并不只是简单的拿到香港的营业登记，或者在大陆拿到注册地址。而是要"能够以共有的生活价值、文化传承，来做分享、来做联系"。
参考资料:
https://meet.eslite.com/tw/tc/article/202005140003
https://www.cw.com.tw/article/article.action?id=5077362
https://www.cw.com.tw/article/article.action?id=5084028
来源｜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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