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第三条岸》是一本书的名字，作者葛道吉，我称之为葛老师。这本书是他的新作，当然更是力作。

以第三条岸来说一条河，道吉老师并不是第一人；但把触角引申到河水以外的地方，比如邻水的陆地、大山、植物、人物、工程以及水下原来太阳光照射的地方，而不只是直面水的澎湃和回旋，却实是别开生面；尤其以之来说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一一黄河，就其深度、宽度和长度来讲，是非常充分的。比之于巴西作家若昂·吉马朗埃斯·罗萨的短篇小说《河的第三条岸》，立体感和厚实度也更强。但作为从黄河中下游溯流而上去探寻过“黄河”源头的“源头”罗布泊的一名马兰人，我则认为如若再加上“高度”这个视角，应该就更能呈现出黄河这第三条岸的伟岸与魁拔来。

我这里想说的“黄河”是一种精神象征，是炎黄子孙几千年来所形成的自强不息、勇往直前的民族魂一一“黄河精神”；“源头”则是指爆响“春雷”、锤炼出中华民族精神谱系炫目光斑一一“艰苦奋斗、无私奉献”马兰精神的重要发源地一一罗布泊。从20世纪50年代起，一茬茬的马兰人，情在罗布泊，爱洒罗布泊，在亘古荒原上播种春天的花朵，于默默奉献中发出赤诚的光热，竖起大漠丰碑将丰碑留给历史，创造光荣把光荣献给祖国。

“黄河远上白云间”，王之涣的诗写得真是神思飞跃，气象开阔，突出了黄河源远流长的闲远仪态，也展示出了边地广漠壮阔的风光，不愧为千古奇句。而在我看来，从马兰人手中升腾而起的蘑菇云，又岂逊春天的花朵；魂撼大漠的声声惊雷更堪称响遏行云的动地壮歌。

这些观点是在《黄河的第三条岸》洛阳发布会座谈时我所谈到的，我认为，若论黄河的第三条岸，那在罗布泊大漠一柱擎天的蘑菇云和其背后的精神，当实至名归！时言未毕，掌声起。

通常来说，现实世界中一条河只有两条岸；在多数人看来，罗萨小说这个标题如果不是翻译晦涩的问题，那就只能从它的象征比喻意义来理解了。《黄河的第三条岸》亦应如是。一般说来，河的前两条岸是现实世界的河岸。这两条河岸一方面规约着咆哮的河水的流淌，另一方面也阻隔着现实当中的人们去“大禹治水”、适者生存，或高唱号子、中流击水，或直挂云帆、浪遏飞舟。

其实在我心里，黄河的第三条岸，更应该是爆响在大漠戈壁拔地而起顶天立地的蘑菇云。而如果说罗萨小说中把父亲比作河的第三条岸的话，那么，那些为中华民族铸造核盾牌而托举起蘑菇云的马兰人，则尤堪是黄河的第三条岸。

在过往的历史上，黄河曾长期被视为天下第一祸河，但它又孕育出璀璨的中华文明，形似巨龙，佑护着这片中国大地。恰如原子武器，既杀伤力极大，可一旦掌握在正义人们的手中，又成为维护世界和平的利器。1964年10月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腾起的蘑菇云像一把中华民族精神的倚天神剑，在穿越了所有的艰辛之后，到达了属于自己的高度——但中国政府和人民同样认为，“中国发展核武器，不是由于中国相信核武器的万能，要使用核武器。恰恰相反，中国发展核武器，正是为了打破核大国的核垄断，要消灭核武器。”并且“我们深信，核武器是人制造的，人一定能消灭核武器”，郑重宣布，“中国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首先使用核武器。”那是在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的年代，但是，中国人民以永远不言败、永不屈服的精气神，研制试验成功了自己的“争气弹”“北斗星”。因为他们深知，没有精神脊梁的民族是永远不可能真正站立起来的。就从这一点来讲，“黄河”与罗布泊是精神相通、声气相应的。“如果60年代以来中国没有原子弹、氢弹，没有发射卫星，中国就不能叫有重要影响的大国，就没有现在这样的国际地位。这些东西反映一个民族的能力，也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兴旺发达的标志。”邓小平同志的这番话，说出的正是站立起来的华夏儿女的自尊和自豪，也正是包括马兰精神在内的黄河精神的张扬与怒放。而罗布泊，这个诞生了马兰精神的地方，地理海拔虽并不高，但作为中华民族的精神高地，则是当之无愧的。

“黄河与罗布泊的源缘”之断想

清乾隆年间齐召南撰写的《水道提纲》中指出：黄河上源三条河（黄河源头北源为扎曲，中源为约古宗列曲，南源为卡日曲），中间一条叫阿尔坦河（即玛曲）是黄河的“本源”。1952年黄委会组织黄河河源查勘队，进行黄河河源及从通天河调水入黄可能性的查勘测量，确认历史上所指的玛曲是黄河正源。河源当地称玛曲。“玛”即玛夏，藏语意为孔雀，“曲”是河，“玛曲”即孔雀河。而在新疆罗布泊，同样有一条孔雀河。其主要水源来源于博斯腾湖。博斯腾湖是中国最大的内陆淡水吞吐湖，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焉耆盆地东南部。该湖泊是一个山间陷落湖，其主要补给水源是开都河。孔雀河就是通过开都河与博斯腾湖相连，因此博斯腾湖是孔雀河的唯一源头。而罗布泊意思就是孔雀湖。当年核试验基地的初创者在为试验场选址时看中了这个地方，“老开屏”“新开屏”都因孔雀河而起，创业者们渴饮孔雀河咸水，奋战罗布泊荒漠，将自己辉煌的人生篇章书写在罗布泊这块被人称之为“死亡之海”的白色土地上，为中国核试验基地的创新和发展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而孔雀河亦被官兵们视为“功勋河”，和我国核试验事业一起，将被历史永远所铭记，并像黄河源一样，汇入历史的长河，奔腾不息。

“无垠戈壁腾立龙”——张蕴钰的诗思

张蕴钰是中国核试验基地第一任司令员。1959年5月下旬，指挥过上甘岭战役的兵团参谋长张蕴钰率领核试验基地的初创者悄悄地开进了罗布泊。不闻连天号角，没有金戈铁马，从硝烟战火中走来的新中国军人将在千百年前经历过血与火浇铸的古战场上，默默地拉开铸造核盾牌的序幕。1964年10月14日，硕大的原子弹被稳稳当当地吊升到102米高的爆心铁塔顶端，静静地等待着施展雄风的时刻。10月16日清晨，高擎着原子弹的铁塔周围数公里范围内万籁俱寂，各部队、各参试单位均已撤至安全地带。漠风像往常一样呜呜地吹拂着戈壁及早就就位的飞机、坦克、火炮等效应物。15时整，随着异常清晰的“10、9、8……4、3、2、1，起爆”倒报时的指令，一道强烈的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滚来一阵雷鸣般的巨响。当腾空而起的巨大火球映入这位从抗日烽火、解放战场和抗美援朝最前线一路走来的铁血战士的眼帘时，张蕴钰遮掩在防护墨镜后的双眼涌出了两行积蓄已久的热泪……

一声春雷，罗布泊不再是“死亡之海”，而是共和国的新生土地，中国人民在这里树起了一座崭新的国防尖端技术的里程碑。兴奋之时，张蕴钰诗思奔涌而出：光巨明，声巨隆，无垠戈壁腾立龙，飞笑融山崩。呼成功，欢成功，一剂量知数年功，敲响五更钟！

张蕴钰将军喜吟诗填词度曲，初到罗布泊曾有《西江月》词赞马兰村云：朝来西山望雪，晚近东谷眺虹。入夜湖高水月明，四野煞然安静。极景不负时光，勤业巨细惟恭。马兰村小可牧鸿，天叫风云画成。

有人曾说，马兰既是升起蘑菇云的地方，也是一方诗的热土，此言不虚。马兰人奋战罗布泊，寄情罗布泊，从将军到士兵，从科学家到普通技术人员，“马兰多诗人，尽唱春雷颂”。

站在原子弹上排险的人

那是1978年10月我国首次竖井地下核试验零前发生的事。

经过前期的精心演练，核装置吊装顺利准确就位。然而，就在一切就绪，准备回填作业对三根进料管子进行提升检查时，发现其中一根管子提升不了了。如果进料管子不能提升，就无法进行回填。

突然发现的险情，让试验指挥部的领导非常担心。因为核装置在井下，要受到井水的浸泡，井下温度、湿度的变化，都会对核装置产生不利影响。同时，还有天气的变化及雷电、静电等，这些潜在因素都不可忽视。一旦处置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问题出在240米深的井下。但具体在什么地方、在什么位置、到底什么原因，都是未知数。现场试验指挥部的领导、科学家和工程技术人员焦急万分。险情发生在井下，在井上根本不知道井下的情况。井下的设备又多，经不起碰撞。官兵们集思广益，认为只有下人到井下，才能找到问题所在，进而弄明原因并及时排除。

但大家都清楚地知道，如果派人下井排险，危险程度不可想象，后果更是不可预料：首先，井下险情不明，如果是钢索在井下和什么东西缠在一起，松开后，会产生多大的反作用力，会对井下的核装置和设备造成什么损伤，会不会引爆“产品”？ 其次，原来用于下井的罐笼、在产品（原子弹）吊装前已经拆除，井下的照明设备、信号设备，也都撤下。没有这些下井的设备，要让人员下到240米深的井中，也是难上加难。第三，在直径两米五的井中，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各种管道、钢索、各种仪器电缆，下人的空间十分有限。还有，如果下井，就难免碰到有关管线，管线之间相互碰撞、摩擦，会不会产生火花、静电，都不能不加考虑，必须慎之又慎。但官兵们个个都憋足了劲儿，摩拳擦掌，纷纷请战。经过连队党支部认真讨论，最后决定由李文、安胜奎、李奉北、金进四位同志组成下井排险小组。这四位同志都是共产党员：李文是党支部书记、政治指导员；安胜奎和李奉北是排长；金进是修理班长。

井下面对的是处于临爆状态的核装置，具有放射性危害。在井下近距离、长时间接触，会伤害下井排险者的身体。同时，又有触碰核装置的可能。到井中看到的实际情况，比想象的要复杂的多的多：问题出在核装置容器的底座处，容器在井下的正中间，占据了井中的大部分空间。下到井下后，从小铁笼子里出来，难有立足之地，只能站在核装置上。然后，再顺着井壁慢慢下到井底。容器与井壁之间的空隙十分窄小，人下到里面，转身都很困难。为了确保核装置不受影响，李文和安胜奎一组先下，他们一人要挤在被缠绕的管子与核装置容器中间，用身体隔开管子与核装置容器，紧紧拖着被缠绕的管子，保证管子在排险时不会产生大的扭转晃动，另一个要在窄小的空间里，用手摸索险情位置进行处置。四位勇士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努力，险情终于排除。上得井来，井口一片欢腾……

四十五年过去了，回忆起来那惊心动魄的经历，几位同志都说，至今还觉后怕，并且是越想越怕，然而却从没后悔过；但这实实在在是一次同死神较量啊！“当时，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就不知道会发生多大的灾难、给国家造成多大的损失”。这是李文的原话。他接着说：“ 然而，每当想起这件事，心中也有几分骄傲。因为，我们对我国的核试验做出过一些贡献”。

这四位勇士我都认识。我一九八三年新兵下连后，李奉北是我们连长、副营长，安胜奎是我们副教导员，李文是我们副政委，我当时是连队文书兼军械员。

请历史记住他们

在为“两弹一星”做出贡献的人们中，除了人们耳熟能详的“两弹一星”元勋，更多的是不为人知的无名英雄。作为曾经亲历过我国核试验伟大事业的一名老兵，多少年过去了，我仍然被知名不知名的战友们的精神感动着。罗布泊的事业是集体的事业，每一次成功都凝聚着千百万人的奋斗和创造。辉煌和光荣不属于哪一个人，却属于每一个人，属于每一个在这块土地上埋头苦干的无名英雄。

应该说，献身于祖国核试验事业的人们是荣幸的。在这里，每一滴汗水都和那神圣的事业联系着，每一点创造都在那庄严的时刻得到验证。目标的崇高使平淡的人生趋于崇高，事业的光荣使平凡的青春拥有了一份特殊的光荣。他们在荒凉偏僻的环境中生活了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牺牲和奉献使他们获得了一种高尚的境界，拥有了一片精神净土。当然，那里也同样有挫折和失意，有委屈和眼泪，有生活中的种种缺憾。但和许多人不同的是，他们不仅在生活着，而且在奋斗着、创造着，他们在攀登一座座科技高峰的同时也在攀登着人生的高峰。

这高峰，正是黄河精神的又一圣界宝顶，也正是我读《黄河的第三条岸》所想说的：面对这条黄河之岸，人们当高山仰止！

在茫茫的人海里

我是哪一个

在奔腾的浪花里

我是哪一朵

在辉煌事业的长河里

那永远奔腾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认识我

不渴望你知道我

我把青春融进祖国的江河

山知道我 江河知道我

祖国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我……

行文至此，零时已过，农历癸卯小年到了，偶尔有炮声传来——是迎春的炮声，再过两天就是立春，愿春雷送来风调雨顺安宁祥和的新一年。

恍然间明白了为什么马兰人把原子弹的爆响叫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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