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房子外部破烂不堪,甚至连屋顶都没有,租户们围在门口,谈论着以后的生活。他们衣着简朴,脸色蜡黄,眼睛里透露着对未来的向往。其中一个女人对着旁人说“我就是要打工,赚好多的钱……”
他们从何而来?为何会发出这样的慨叹?这一切都得从厚街说起。
厚街是当年台湾商人进入大陆最早的一个地方,这里的各方面都非常发达,是一个聚集资本的地方。中国一些早期的劳动密集型的产业,在这这个地方是非常繁荣的。它的繁荣程度超乎大家的想象,全世界大概每十双鞋就有一双是来自厚街出产的。
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这是厚街给人的第一印象。在这里,记者找到了一个没有顶的出租屋,在这里住了下来并开始观察这些租客们。房子是毛胚房,洗手间和淋浴室是在同一处,小小的租房里容纳了大量的租客,这里的环境着实不能称得算是好的。但就是这样的一栋房子,却有着令人惊叹的故事。
这栋房子的房东有些奇特,他叫唐红兵,被当地的人们称为二房东。当地的居民不愿意这么琐碎地去经营一家出租屋,他们就会把整栋房子租给一个人,这个人再去添置一些日常用品和一些小设备,然后他就可以把这栋房子作为一个小旅馆,出租给其他人。这个人就被称为是“二房东”。
在这栋出租屋里,有一家租户是做假证件的,这个户主被人们称为胖叔叔。记者说,华人好像有一种特质,无论在一个什么样的圈子里,都会滋生出各种各样的产业出来。他不认为这是中国局部的一个小社会现象,而是认为这是整个人类社会的普遍现象。人类聚集以后,为了方便生活,自然而然就会滋生出这些东西来。就比如为什么会有做假证件的,就是因为工厂对入厂的员工有这些证件的要求,这些工人来打工时,不可能把所有的证件都带齐全。当他进厂时需要这些证件的时候,又不想再回到家乡去拿,这个时候他只有去寻找这种途径,那么这样的行业自然而然就滋生了。
“911”事件发生后,珠江三角洲的制造产业受到了严重打击,大量的工厂倒闭、裁员……厚街也没能逃过这个阴影。
第一个观察的租户是孙翠英。孙翠英是一个打工仔,离异,带着一个孩子。这次大规模的工厂倒闭、裁员,她就是裁员的其中一个。有人劝她回家种地,她坚定地回复,她不去种地,她就是不服气,她想打工,赚好多钱,流浪一辈子,等老了,跑不动了,再想办法。有人觉得她们过得苦,我觉得也不尽然。这不能用苦和不苦来形容,这是当时人们一种普遍的生活方式和生存方式。我不想种地,所以我来到城市打工,想赚许多的钱,有一个比较美好、明亮的未来,这是所有人都有的一个想法。在厚街打工是很苦的,偏偏孙翠英又染上了病,打了几次针都不见好转,只好去比较昂贵的大医院去看病。孙翠英和胖叔叔是一对情侣,经过这几次的看病之旅,孙翠英对自己的男友充满了失望,每次看病的花费都是由自己出,胖叔叔连愿意为她花钱的表示都没有。
孙翠英是一个心气比较高的人,她自己的人生哲学是,只要你有钱,别人才看得起你;如果你没钱的话,所有人都会鄙视你。所以她给自己的人生目标就是:一定要挣很多的钱,让她的女儿成为一个有钱的人。因为胖叔叔达不到她心中的要求,最后她离开了胖叔叔,离开了厚街,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个观察的租户是来自湖南的算命先生朱莫愁和他的情人秀秀。看到朱莫愁的时候,他正在和别人讨论接下来几天的运势。一板一眼地和别人解释,非常的自信。
然而,朱莫愁的前妻也在厚街附近打工,很快她就找到了这里……面对记者对他们之间关系的询问,朱莫愁说是前妻没有珍惜他,前妻把钱全部都给了自己娘家,不给他留一分钱。前妻则说自己对这个家够好了。对于前妻说他花心的事情,他向记者解释,只有犯桃花煞的人才花心,他不犯桃花煞,所以他不花心。
前妻偷偷打电话叫来了秀秀的母亲,想要她带秀秀回去。前妻向秀秀的母亲描述秀秀和朱莫愁的会面,脸上写满了愤恨。秀秀的母亲直接回怼朱莫愁前妻,说这件事我没有权利干涉他,你也没有权利去干涉。朱莫愁前妻突然生气地说,我是在为你讲话,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一边装作是心疼秀秀母亲的样子,一边又威胁说,只要你不怕别人讲闲话,说连她母亲都来了,还是叫不回去自己的女儿。秀秀母亲冷冷地看着她,说叫不叫她回去是我的自由,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你先管好你自己再说吧。两人的谈话最后不欢而散。
最终,秀秀的母亲无法劝回固执的秀秀,只得无功而返。
为了不让前妻影响朱莫愁和秀秀的生活,朱莫愁告诉前妻,他要回湖南老家去,临行前,天下起了小雨……朱莫愁和秀秀依依不舍的一起去车站,这时,朱莫愁前妻突然跑出来,和秀秀扭打在一起,旁人见状都不敢上前劝架。前妻一边打秀秀,一边咒骂朱莫愁竟然给了两百块钱给秀秀。朱莫愁一边拉架,一边说你已经从我这拿了四千块钱,这两百块钱为什么要给你。前妻骂骂咧咧地说你欠我的还有好多,这钱必须给我……两人一边互骂一边向车站走去。
感情是一个非常微妙的东西,旁人没法去理解,但是他们的确深陷其中。然后爱得还那么深。我们难道能够说朱莫愁这样的爱不算爱了吗?我们不能。当这部记录片出来后,有很多人感叹,天啊,我没有想到,这些民工们的爱会有这么深沉。虽然已经离婚,但前妻依旧想要和朱莫愁复合,只是用错了方法,想要通过逼走秀秀来达到目的。而秀秀不顾自己家人的劝说,依旧想要陪在朱莫愁身边,爱是不分阶级的,不能因为谁受的教育高,谁的爱就会比别人深一些。
一个月后,朱莫愁又偷偷回到厚街,带着秀秀辗转到了另一个村子,远离那个总是麻烦他们的女人,继续着他和秀秀的爱情故事。
第三个观察的租户是发廊女莉和她的男朋友,她们曾在这里住了一个月。莉和她的男朋友两人每日花销都比较大,且莉的男友是个无业游民,两人没有钱足够她们花销。当两人没有钱支撑她们生活下去的时候,莉就会去发廊做一些“特殊服务”。莉说她到这里这么多年,都没有弄到钱,现在就想找一些有钱的事情去做。做这个事情就像赌博一样,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慢慢地就会陷入进去。莉的男友谈到这里,语气有些无奈,但他知道自己是没有立场去劝说莉的。
记者问莉做这些一个月能赚多少钱,莉有些腼腆地说好的话一个月有五六千,客人一般都是一些有钱人,打工的很少。莉说起这些时吐槽台湾人最小气了,钱多但是特别小气。
一个月后,莉和其男友搬走了,我们再没见面。半年后,莉给记者打了个电话,说两人已经分手,莉的近况不详细。
第四个观察的租户是一对小夫妻。我们称他们为祝儿夫妇。见到他们的第一面时,家中正在贴着对联,场面热闹温馨。春节没过多久,这对小夫妻就迎来了一个新生命。这是他们家第二个小孩,爸爸高兴地称弟弟,发现他竟然有七斤半,姐姐出生时才六斤六两。爸爸笑得合不拢嘴,对这个新生命的到来高兴不已。
对于这些厚街的民工,旁人很难说这些到底意味着是苦难还是意味着幸福。但这个过程是必须经历的,就像我们每个人必须经历长大一样,经历各种痛苦,经历各种磨难,然后我们才会真正成人。生活就像是这样,充满着酸甜苦辣。这就是现实,也是生活。
记者慨叹,其实有很多苦是像我们的这些人强加到别人身上的,用一种怜悯的心态,去看待别人,然后就认为他们过得很苦。但是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悯他人呢?在另外一个阶级的人们心中,我们可能也会被他们怜悯。
这对小夫妻抱着自己的孩子和其他租客们在楼下聊天,他们聊着这座城市以后的发展,聊着自己孩子的未来,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民工是一个大的群体,需要社会的关注。可能在五年,十年之后,他们的待遇就会发生改变,但是在这个期间是需要各种各样的人去努力的。
2002年9月,“911”的影响,已经渐渐被人们忘去,这栋出租屋里的老房客只剩下唐红兵一家,这时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已经满月。孙翠英和胖叔叔分手了,他再没回到厚街,胖叔叔仍操持着办假证的老行当,唐家两口子、祝儿夫妇仍留在厚街,他们说五年内不会回家。
市场决定了出路,工厂决定了生活,背井离乡决定了下一代的命运。这是民工们用双手双脚,谱写出的一部全球化产业工人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