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5月15日,日寇发动浙赣战役,浙赣路东段日军第十三军5个师团、4个独立混成旅团、一个支队由奉化、余杭等地,沿浙赣铁路及其两侧向西南实施进攻。日军第十一军2个师团、4个支队由南昌附近地区沿浙赣路向东进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指挥4个集团军另4个军和1个师,在第九战区3个军的配合下,在新昌、诸暨、桐庐之线逐次抵抗,后又以1部兵力转入敌人后方开展游击战争,主力向金华、兰溪撤退,构筑阵地,准备抗击日本侵略军的进攻。27日,日军凭借优势兵力和火力攻陷龙游,金华、兰溪中国守军孤立无援,遂于28日放弃阵地转移。
1942年5月28日,兰溪县城沦陷。日寇进驻县城,经历过战火涂炭的兰溪,经济萧条,完全没有了往日舟来船往的繁华景象,而是残垣断壁,人迹寥落,日寇每日派出一支小队荷枪实弹,招摇过市,对过往行人随意盘问,动辄杀戮,商户纷纷逃亡乡下,人民更是度日如年,性命旦夕不保,全城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日寇封锁了兰江往来钱塘江的航运,又将往来赣皖的几条要道派兵驻守,将兰溪民众的生活逼迫到水深火热之中。
日寇时常沿衢江往上,进入到西乡游埠、永昌一带骚扰,从陆路往诸葛、厚仁方向清乡,有时也朝浦江方向到马涧、横木山区进行扫荡,兰溪乡下农民纷纷拿起锄头、长矛组建自卫队,浙西游击队金萧支队经常出没在兰溪、浦江、建德三县交界山区,进行伏击。人民对日寇的暴行早已切齿痛恨,对金萧支队的行踪便积极保护,日寇几次围剿,都因农民的及时通报,而幸免遇难。
10月,金萧支队的代表建兰浦三县工委书记马丁到游埠后屋村,召集了王招进等进步农民,密谋建立第一个金萧支队联络点,会上建立了地下党小组,商议今后抗敌方向。11月,马丁又一次来到后屋,吸收了林云熙、郑樟来、金宝奶等十人,为建立金萧支队严衢大队打下了坚实基础。王招进、林云熙被安排留在村里联络,其余8人奔赴义乌抗日游击作战。
王招进自幼习武,练得一身好武艺,加之身材健硕,平日好打抱不平,嫉恶如仇,人称后屋鲁智深。先前已经加入过郑秾的红二师,因红二师遭人暗算,被国民党省防军和县自卫队设了埋伏,郑秾被抓后隔日便被杀害于龙游西门。王招进同时被抓入狱,尽管在狱中受尽折磨,在上老虎凳时,狱警将他当场折断腿骨,但他咬牙坚持,一直没有松口,吐出一个字,保护了很多生存下来的红军骨干。消息传出监牢,在狱外的红军骨干积极营救,多方筹措,终于做通东山边村保长童卸奶的工作,联络了几个思想较开明的保长,联名将王招进保了下来。王招进出狱后,便潜伏下来,继续寻找机会。这次与金萧支队接上头后,就如搁浅的鱼儿回到水中,浑身都是力量。
因兰溪全境食盐供应紧张,县政府发布告示,在全县实行人口盐制度,按各乡各保常驻人口定额供应,乡下食盐供应分配权最终都落入保长手中。王招进所在的村子后屋村隶属汤溪、兰溪两县同管,村东南的几户人家属于汤溪县北源乡第九保管辖,保长叫胡德基。
这胡德基,名字取得好听,根本没有什么道德根基,成天算计农民,中饱私禳。农民私底下叫他胡来苟,一听到他的声音,老远就喊,“来苟了,来苟了,”大家便知晓是谁来了。胡来苟这次得到食盐供应大权,怎肯放过赚钱的好机会。农民来到他家,要买食盐时,他轻则缺斤短两,重则数倍于市场价,农民对他敢怒而不敢言。他还将食盐偷偷的运到淳安,调换猪肉,这些行径都被人们看在眼里,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王招进。
王招进一听便拍案而起,怒目圆瞪,起身就走,直奔胡来苟家。
胡来苟正躺在躺椅上,摇着蒲扇,闭目养神。
“胡德基,”门外一声雷鸣般的吼叫,将他从遐想中生生的拽了回来。他的心里一阵战栗,是谁,这么大胆,直呼我的大名,他费力的从躺椅上起身,腆着个大肚子,站在堂前。
“胡德基,”王招进大步跨进门槛,如掀起一股狂风,直逼胡来苟的眼前。胡来苟看见王招进怒目圆睁,一股冷气铺面而来,心里就有些发颤。脸上还是要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板着个脸,半阴半阳,“王招进,你干嘛,又不是哭丧,喉咙刮天响,”
“哭丧,我还真担心你到时哭都没眼泪,”王招进暗藏锋芒,话锋又一转,“胡保长,我来买点食盐,”将手里的布袋抖抖。
“买盐,这个时候我哪里还有盐,”胡来苟将蒲扇挥挥,貌似在赶苍蝇,“你个死苍蝇,拍你不死,我还不信,”肥笨的身躯随着手臂的挥动,浑身乱颤。
“胡德基,是真的没有,还是你屯着不买,”王招进不愿和他啰嗦,就直奔主题。
“我屯着,乡里乡亲,说话要讲证据的,不要信口开河,闪了舌头,”胡德基说话从不饶人,说着,从眯着的眼缝里透出一丝冷光,瞧着王招进的反应。
“昨天还有人看见你从淳安回来,是不是又换了猪肉了,”胡德基被王招进一下子点破,脸上的肉挂不住了,一阵抖动。
“你不要乱讲,我是到永昌去,根本就没到淳安,狗日的,哪双眼睛看到我去过,”胡德基瞪起眼睛,跟王招进对视了一下,又转过头,瞅着天井的照壁。
“胡保长,就算你没去过淳安,你也没有拿食盐换过猪肉,按保里人头算,你现在一定还有食盐,”王招进不想跟他纠缠。
“王招进,是你在管,还是我在管,这账目你还比我清楚,”胡德基继续狡辩。
“是的,你在管,但你要管的清楚,人家才会服你哩,”王招进熬住没发火。
“要你们泥腿子服气,管屁用!当得来钞票用,还是当得来吃,”胡德基明显有些无赖的口气。
“胡来苟,我跟你好声好气,你还跟我耍起讹赖,今天你必须卖给我食盐,”王招进实在有些听不过胡德基的神气,一下子将嗓门抬高了,门口也逐渐集拢了一些看热闹的农民。
看着门外的人越来越多,胡德基更加不愿放下架子,挺了挺腰,冲着门外的人群高声说,“我今天,就是天皇老子来,也是这句话,没盐啦。”
“好的,你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就要杀杀你的威风,”王招进抬起手掌,“啪啪,”两记清脆的响声过后,胡德基白白的胖脸上,红红的留下两个五指印。他还怔着,不知脸上火辣辣的巴掌何时落下,王招进已经闪出了门口,门外传来王招进爽朗的笑声,“胡来苟,今天我打了你了,有本事来抓我,我在家候着。”
在众人面前挨了耳光,胡德基此时恨不得一把抓住王招进,割他的肉,剥他的皮,牙齿咬的嘚嘚响,可眼下赶上去,明摆着吃亏,保不准他几拳头下来,自己这条小命就要呜呼哀哉。又想着去告了官,上边来调查,自己吞下的钱财还不得被那些狼给分了,思来想去,还是先将这股火压在肚里,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胡德基朝门口围观的人冷冷的扫了一眼,一眼不吭,又卧在躺椅上。
这边王招进已经回到家里,跟林云熙商量着,准备发动村里民众,到胡德基家里进行查抄,也借机对周边的保长敲敲警钟,鼓舞下农民士气,就没提防着胡德基在家密谋算计。
胡德基安排家里老婆借口回娘家的时机,从娘家俞家找来12个恶汉。青天白日闯进王招进家里,王招进见到12个人冲进家里,从椅子上腾地坐起,喝问,“什么人!”
众人蒙着白布,只露出一双贼溜溜的眼珠,其中一人喊道,“我们是别动队,到你家搜查叛党分子”,听说是别动队的,王招进就不再提防,想着都是自己队伍中的,搜就搜吧,又坐回原位。众人一阵乱翻,将他家里值钱的东西乘机一洗而光,家里被翻得是一片狼藉。王招进瞧见情形不对,朝众人呵斥,“我看你们是土匪,来抢劫的,”说着挥起拳头就要搏斗。不防,有个大汉站在身后,一抡扁担,敲到王招进的后脑,王招进眼前一黑,众人围上来,一顿拳打脚踢,拿粗粗的麻绳捆住,拖起来,押着往后山棺材陇去,准备在那里打死后抛尸野外。
一路人押着王招进走小路,翻田埂,在田里干活的农民看着王招进被五花大绑,脸上血肉模糊,赶上来追问,无奈王招进被打昏了,嘴巴里塞着布团,而押着的人辩白说,是别动队处置叛徒,将王招进押送到游埠去哩。当中有个农民对王招进为人特别了解,想着不可能是叛徒,再看看那群人凶神恶煞般,肯定是有啥隐情。带着几个农民围上去,手里握着锄头,扁担,那群人看着农民围上来,心里不仅紧张起来,想要突破农民的围堵,而农民们看他们急于逃脱,更加相信自己判断没错,有个人就喊起来了,“抢劫了,抢劫了,王招进被人绑架了,”这一喊不要紧,临近种田的,插秧的,浇肥的,大家纷纷带着农具,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大家边跑边喊,“围上来,不要让他们跑了,抓土匪,”这喊声在旷野里响彻云霄。平日里农民对土匪恶霸就怀恨在心,这会是抱着满腔愤懑,一路飞奔,那伙恶汉看见众人越来越多,扔下王招进不管,四处分散逃窜,一个个慌不择路,钻草丛的,躲桥洞的,跳水的,一个叫堂奶的恶汉被众人追到一个渠道边,被后胡赶来增援的一个农民一下,用锄头脑敲到后脑,扑倒在地,一命呜呼,另外一个躲在草丛里的,也被搜出来,一顿乱棍打死,众人觉得还不解气,将两具尸首用废旧的竹垫筒起来,浇上桐油,一把火烧成两块乌焦的干肉。
胡德基在家本是等着王招进被抛尸野外的好消息,谁知传来的却是自己这边损失两人的惨痛代价。这心头恶火腾腾的燃烧,怎么也难以浇灭。在家如热锅蚂蚁,爬上爬下,浑身虚火直窜,还是老婆俞氏一语点破。
“当家的,你不会找找新福,”胡德基一拍脑门,对,怎么将放在眼前的这个贵人给忘了。
这新福是老婆娘家的堂兄,原先当过浙江省代理副省长,汉奸身份暴露后,潜逃回家,在家靠着为人书写讼状,帮人打官司为生。
事不宜迟,胡德基马上准备好一份厚礼,一个人顶着烈日奔赴离家五里地的俞家。见到俞新福后,先递上厚礼,说明来意。这位堂兄,见得世面多了,对这个堂内弟就吹起了牛,一顿唾沫纷飞,将胡德基说的是连连点头。喝过茶,俞新福就铺开白纸,唰唰唰,在一张白纸上龙飞凤舞书写起来,大意是暴徒王招进仗恃武力,恐吓乡绅胡德基强卖食盐,因未得逞,当众掌掴,胡德基忍辱负重,不与计较等等,两人就等着诉状往上一递,再私底下活动一下,不愁王招进不被收押,只要收押在监,要收拾他就容易多了,两人为着这个计划窃窃自喜,晚上两人相约着到了游埠,在潦溪桥头汇通酒庄一顿胡吃海喝。回家的路上,胡德基算算账,连送礼带吃喝足足用了二十个袁大头,这心里可是如刀割般阵阵肉痛。可想着王招进被砍头的场景,这失财的苦痛又算得了什么,将王招进扳倒了,其他的泥腿子收拾起来就不在话下,那铜钱银子还不是滚滚而来。
人算不如天算,这状纸送到汤溪县衙,县官一见是俞新福的状纸,就深感痛恶,生怕惹上汉奸嫌疑,胡德基私藏食盐,哄抬物价,中饱私攘,这些事情也是早有耳闻,要换先前,收点银子,将王招进以共匪名义收监关押,不是不可,可眼下局势变幻莫测,总要给自己留点后路。汤溪县官便以最近剿匪事忙推脱,案子压着就不审判。两人赶过去几次,要么闭门不见,要么让衙役告知下乡清匪。无奈,两人将状纸取回,转而投到兰溪县衙,这两县相隔临近,彼此互通音讯,这边消息马上就通知到兰溪,兰溪这边同样推得一干二净。俞新福觉得自己就像是虎落平阳,可总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认背运,落了势的俞新福,也觉得在亲戚面前无光,跟胡德基逐渐疏远,最后断了来往。
胡德基几场跑下来,家底渐渐掏空,落落寡欢,最后郁郁而终。而王招进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身体恢复了,参加了游击队,最后被编入正规军,随军南征北战,仗着一身好武艺,屡立战功,一直干到团长。
而王招进怒掴恶保长,农民痛打劫匪的故事却在西乡一带流传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