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占东

三

经过多次的战火焚烧，加之半个多世纪的风雨侵蚀，夯土筑成的阳沔土堡自弘治元年以后，已经破败不堪了。到“隆庆议和”后，随着南北互市，蒙古部落对明朝北部边疆侵扰逐渐减少，沿河营堡的驻兵重新被调整，阳沔堡驻军也被黄河上游的得马水营和下游的河曲营（旧县城）所代替。

到万历年间，当修筑边墙再次成为大明帝国的军国大事后，兵备副使赵彦的到任，让阳沔堡也再次成为了边将们关注的焦点。按照宣大山西督抚萧大亨向朝廷的奏请，此次沿河边墙的修筑任务主要是用青砖修葺墙体、复建营堡、增建烽台，用民间的一句话说，就是：山要戴帽，城要穿衣。所有的边墙设施尽可能地变成坚固耐用的青砖建筑。这对于久居营堡的戍边士卒来说，这无疑是为其添砖加瓦改善居住环境，尤其是一直在营城里世居的“主兵”，更是希望自己居住的营城能得到及早修葺。当时边墙上最为残破的营堡有两座，一座是桦林堡，另一座就是阳沔堡。两座营堡都是在成化十九年（1483年）被鞑靼小王子大规模入侵时破城焚烧的。自从隆庆二年（1568），山西岢岚道辖河保路路守参将驻守河保营后，黄河沿河边墙便分为上下两段，分别由河保营参将和偏关副总兵管辖，而边墙的分界线就是桦林堡护宁寺前面的烽墩，所以桦林堡虽然营城残破，但一直是防守重点，此次复建营堡，桦林堡自然在其行列。阳沔堡残破多年，虽然也是驻守的重点，但其驻军后来却被河曲营和得马水营所代替，所以是否重新修筑营堡，便成了边将们见仁见智议论的话题。

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五月，赵彦被督抚萧大亨钦点由雁门道兵备副使改任岢岚道兵备副使，专门协助兵备使辛志登修筑边墙，阳沔堡复建与否的责任自然落在了赵彦的肩上。应该说，赵彦在对待阳沔堡修葺一事是慎之又慎，毕竟这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情。恢复营城，驻扎士卒，尽管是每一个边将的心愿，可朝廷对营堡设置却及其严格，阳沔堡近百年来早已废弃，兵部已无号道，如若复建必须由都督萧大享或巡抚魏允贞向兵部奏报，由朝廷批准才能施行。在刚刚过去的万历二十三年（1595）十一月巡抚魏允贞才向朝廷建议修筑河会营，现在又提出复建阳沔堡，显然作为下司他必须给都督或者巡抚一个充分的理由。如果草率决定不修阳沔堡，让这次朝廷大规模修边的机会白白溜掉，以后一旦在此发生边祸，防守懈怠的责任他将难逃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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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相信，在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以后的某一天，刚刚修毕桦林堡的兵备副使赵彦便走上了阳沔堡所在的山岗。那时山岗上除了有戍守士卒的窝棚外，山沟里还在此屯田的徐姓人家的窑洞，整个阳沔堡就是一处兵民杂居的村庄。营堡的城墙都已倒塌，隐隐地能看到崖畔附近夯土筑就的城基，顺着城基盘量当年营城的面貌，赵彦发现，当年的阳沔堡就是依据山势在崖畔上修筑的一座碉堡。这里是黄河岸畔地势最为险要的地方，骑兵很难从山下直接攻上来，也难怪当年火筛铁骑要集中兵力从山岗的北面进攻，彻底捣毁这处横在黄河东岸易守难攻的营堡。经过一番认真的勘察以后，他觉得从沿河驻军的分布情况看，阳沔堡所在的山岗离河曲营和得马水营均不过十里的距离，在此修筑营堡屯兵，显然过分密集，如果就此放弃这处易守难攻的山岗，对于沿河防守又明显不利。思量再三，他决定在此修筑一座规模较大烽堠，不仅烽堠内能居住较多的戍守士卒，而且与石梯子和曲峪的烽台互为呼应，一旦发现敌情，上可以向得马水营预警，下可以向河曲营求救，就是大队兵马一时无法施救，烽堠能的士卒依傍山势也能抵挡一阵。

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起赵彦修复桦林堡后，转战阳沔，在阳沔堡的旧址上重修阳沔墩。至此，阳沔墩和曲峪墩、河会墩、高峁墩等沿河烽墩一起修筑，形成了河保营管辖的由阳沔墩至虎头墩的西路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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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沔墩自建成以来，这里再未发生大规模的战役，由于阳沔的溢水河深水急，河水未被封冻的年份也偶尔有之，因而这里每年开春，黄河里的开河鱼自然总比别的地方容易捕捞。而且这里临近县城，每年的开河鱼便成了城里士绅官宦们品尝的第一缕鲜味。这种传统，当然要上溯到万历年以前黄河鱼作为朝廷贡品的时候。在万历十三年（1585年）之前，黄河鱼都要作为朝廷贡品摊派到沿河屯田居民头上，每年冬天，阳沔未冻的河段自然成了老百姓捕鱼的地方，如此赋役让屯田的沿河百姓困苦不堪。万历十三年，时任兵科给事中的河曲籍进士苗朝阳奉差过河巡边，在阳沔看到在河面上撒网捕鱼的百姓，倍感亲切，便下轿与百姓攀谈。百姓得知眼前这位官员是就是河曲家晓户喻的苗朝阳，便诉说捕鱼的艰辛和赋役的沉重，希望苗大人能奏明朝廷免除赋伇。苗朝阳听到家乡父老的怨言，便愤然说：当今圣上断不会因为享受美味而劳累地方百姓，这事他肯定不知道下情！于是等他返京后，就联络自己的同年进士，前来山西巡察的河南道御史陈登云，以及兵部尚书石星，会同右副都御沈子木、总兵都佥事李迎思史等人下了禁贡的公文。这件事让当年任河曲参将的林桐甚为感怀，认为禁贡一事减除了沿河屯田百姓的负担，无疑是对沿河边务的支持，于是欣然写下了《禁鱼苏民记》，刻于石碑之上，以此昭示后人。然而黄河鱼毕竟是北方地区少有的鲜物，尽管朝廷不再纳为贡品，但黄河鱼，特别是每年开春的开河鱼成了人们趋之若鹜的口中极品。于是阳沔的黄河除了有“冰封阳沔”的奇异景观，还多了捕捞开河鱼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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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河曲教谕郭处靖曾题写《河曲八景》，赞美阳沔黄河封冻为“阳沔封冰大有年”，意思是说，黄河封冻了阳沔的良田，来年必定有好的收成。万历年间告老还乡的苗朝阴也题有《咏河曲八景》，其中“冰封阳沔农千亩，怒涛天桥雨一犁。”描写的就是阳沔冰封千亩良田和开河时下游天桥滔天大浪的情景。可是到了明朝末年随“明朝小冰流期”气候异常的日益加重，阳沔的黄河封冻与否，简直成了当地庄稼能否成熟的一个重要表标，《河曲县志》里就有有“阳沔黄河，冬月不冻，冻则不稔。”的记录。

也许当大明帝国日暮西山的时候，阳沔的溢水已经冻成白茫茫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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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选自长篇纪实《黄河边墙》（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首发《黄河》杂志2017-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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