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介绍
哥特式建筑,以高、尖著称,细柱、尖窗和尖塔林立,向上有超升之感;哥特式文学,多发生在城堡、墓地、废墟等阴森、封闭的地方,往往对恐怖、死亡、黑暗等主题情有独钟。不管是极力外张试图触摸天际,还是冥想内省叩问灵魂,哥特式风格都因其瑰丽、大胆、神秘而广受关注。尤其是被贴上哥特式标签的文学作品,更因故事情节神秘恐怖、跌宕起伏而备受读者喜爱。
作为19世纪著名的美国诗人、小说家和评论家,爱伦·坡承袭并发扬了哥特式文学,创作了许多充满恐怖气息、直面黑夜死亡的科幻、推理和恐怖小说,以长篇小说《阿·戈·皮姆历险记》、诗歌《乌鸦》和包括《黑猫》等经典短篇为代表的作品,都收录在这部由知名爱伦·坡研究专家曹明伦选编的《乌鸦》作品集中。
死亡是最恐怖的结果,爱伦·坡的作品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善于通过环境塑造、心理写实和合理而又大胆的想象,让死亡的过程比结果更恐怖。这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在阅读的过程中始终紧绷着,看到书中人物终于死去反倒长出一口气,死亡本身或者死亡结局并不可怕,走向死亡的过程才是一种刻骨铭心、让人意志崩溃的折磨。
《陷坑与钟摆》就是这样。“我”被宣判死刑,但并没有立即执行,而是被关押在一个陷坑中遭受虐待。关押者也知道,消灭一个人的肉体很容易,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却很难。所以,他们才把“我”关在这个“永恒之夜黑暗”的所在,妄图彻底摧毁“我”的意志。深陷地牢之中,陪伴着“我”的唯有绝望。在这“沉寂而静止的冥冥世界”,审判、法官、黑慢、判决等景象在“我”眼前轮番上演,生命将以何种形式结束?是“死于直接的肉体痛苦”,还是“死于最可怕的精神恐惧”?
尤其是,当“我”被牢牢固定在架子上,下端犹如一柄闪闪发亮的月牙形钢刀钟摆离我身体越来越近的时候,更加深了死亡前的压迫与恐惧,还有一群“大胆、猖獗、贪婪”的老鼠,
“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仿佛一旦等我不再动弹就会蜂拥而上把我吞噬。”
即便躲过了钢刀、老鼠又能怎样,
“自由!我只不过是逃脱了一种痛苦的死法,随之而来的将是比死亡还痛苦的折磨。”
步步紧逼的钢刀,时刻准备蜂拥而上大快朵颐的老鼠,还有身处无法翻越的牢笼,都能让人的精神意志瞬间崩溃。爱伦·坡就是这样,在精巧构思与深入刻画中,让死亡成为解脱的“自由”,欲死不能的痛苦证明,这种“自由”有时候很奢侈。
死亡固然恐怖,回味或者复盘死亡的过程,更会让人产生细思极恐的感觉。在《黑猫》中,“我”本来很喜欢猫,还养了一只黑猫当宠物,但因为“我”日渐堕落,因为一次醉酒剜掉了黑猫的一只眼睛,一觉之后虽有“又怕又悔的情感,”
“但那至多不过是一种朦胧而暖昧的感觉,我的灵魂依然无动于衷。”
因为被主人毁掉了一只眼睛,黑猫很怕“我”,见到“我”就跑,这引起了“我”更大的愤怒,
“一天早晨,我并非出于冲动地把一根套索套上它的脖子,并把它吊在了一根树枝上。”
黑猫死了。但就在实施这桩暴行的当天晚上,家中整幢房子失火,所有财产化为灰烬,墙壁全都倒塌,只有一处例外。在这堵不太厚的隔墙上,
“好像有一副浅浅的浮雕,形状是一只硕大的猫。那只猫雕得惟妙惟肖,脖子上还绕着一根绞索。”
好似黑猫不死的灵魂前来索命。在无神论并不流行的年代和国度,这种近似灵异惊悚的画面极度增加了“我”的恐惧。
也许是为了忏悔,“我”又领养了一只猫,本想好好对待,但却再次产生了厌恶之情,“它对我明显的喜欢反而使我厌腻,使我烦恼”。有次和妻子一起下地窖,因为被猫绊了一跤,“我”杀心顿起,一斧头砍向了猫,谁知道斧头却砍进了阻拦他杀猫的妻子的脑袋。“我”很从容地将妻子的尸体砌进了墙壁,警察来了没有检查出问题,就在警察准备离开之际,我莫名其妙地心智迷失,用力拍打着藏尸的墙壁,那只不知所踪的猫也在里面不失时机地叫了起来。
究竟是一只猫杀死了“我”和“我”的妻子,还是“我”自己咎由自取?这只充满“死亡之色”的黑猫,是不是诱导“我”精神颓废堕落、精神错乱迷失的罪魁祸首?谁是因谁是果,黑猫的存在会不会必然导致家破人亡的结局?偶然性的因素在开启死亡之门中究竟发挥了多大作用?作者讲述了一个故事,留给读者无尽的想象。
习惯从旁观者的角度叙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也是爱伦·坡创作的一个特点。这种叙述方式既有第三视角的客观,又有亲身经历的真实,让听众或读者在聆听阅读中沉浸于故事营造的紧张氛围之中,更重要的是,能够以极大的代入感,与故事的亲历者一起走进故事,跟随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感受当事人的心境、感悟生与死的意义。《莫斯肯漩涡沉浮记》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一位老人向“我”讲述了莫斯肯漩涡险象环生的九死一生,兄弟二人瞬间阴阳相隔,劫后余生才明白,生离死别不再是一件不能面对也无法接受的事实,人在自然力量面前的弱小,亲情在灾难面前的无助,都让人对死亡充满敬畏。
还有《过早埋葬》中作者对坟墓的深入细致描写:
“不堪忍受的肺的压迫,令人窒息的湿土的气味,裹尸布在身上的缠绕,狭窄的棺材紧紧的包围,那绝对之夜的深深黑暗,那犹如大海深处的寂然无声,还有那看不见但却能感觉其存在的征服一切的虫豸。”
这种对阴暗世界的充分想象,让人不禁想到,如果因为误判死亡被埋后又死而复生,此情此景该有多么恐惧。“我”为此做了充分准备,不仅逼迫亲朋好友立下“只有当我的身体腐烂到不可能继续保存的地步才可以把我埋葬”的神圣誓言,更是改造了家族的坟墓,准备了死而复生的种种自救措施。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一次意外让“我”并没有死在家中,所有的精心准备都没有派上用场。这是多么可怕又可悲的事情!不过好在,这只是一场梦,一场“来自我平时头脑中的偏见”所酝酿出来的梦境。其实,在某些方面,这梦境与人类世界又是如此相同。所以,必须想方设法打败它们,而不是任由它们肆意横行,
“必须让它们沉睡,不然我们将灭亡。”
死亡的主题,并不排斥爱情。爱伦·坡也写爱,但这种爱又与死亡紧密相连。在《椭圆形画像》中,姑娘与画家的热恋,有出于人类本能的男欢女爱,有对艺术的痴迷之情。也许他们彼此已经分不清爱对方的是什么,画家是更爱姑娘的美貌,还是姑娘更爱画家的才艺,总之他们在一起。但是,这场爱的结局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花好月圆、天长地久。女人在为画家充当创作模特的过程中透支了自己的生命,而画家则沉浸在艺术创作中无法自拔。与其说他是为了留住女人的青春芳华为其作画,不如说他是在用别人的生命为自己创作。画作完成时,他大声惊呼:
“这就是生命!”
可当他蓦然回首看他心爱的人时,她已经死去。一场见证爱情的创作,让一条鲜活的生命香消玉殒,只留下一幅栩栩如生的传神之作,俯视着驻足在它旁边的芸芸众生。
是画家用力过猛,还是姑娘用情过深?但不管如何,这都不应该是人生应有的结局。爱情的结局不是甜蜜与美好吗?尤其是两情相悦的爱,怎么会盛开一朵让人瞠目结舌的死亡之花?这“花”或者说“画”虽惊艳,但在凡人眼中,毕竟只是画而已,拥有生命本可以创作出更多的“画”,但在这里,却只盛开了一朵;也许在画家眼中,这是一种举世无双、死而无憾的成就,但他又有什么权力让别人以死亡的代价成就自己的创作?而在姑娘心中,对画也许并无很多的喜欢,不过是喜欢画家、爱屋及乌罢了。但是,对于画里画外的两个人,我们都没有权力去指责他和她的行为,他们是怀着心甘情愿的态度,迎来了死亡的结局。
爱伦·坡的作品对环境描绘可谓细致入微,对灾难的残酷也刻画得入木三分,故事中既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又折射出死的不可抗拒,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更让人时时刻刻游走在现实与梦幻的边界,不由自主萌生一种透彻心扉的恐惧与绝望。但是,格调颓丧、风格诡异,充满死亡气息的恐怖与暴力,并不是爱伦·坡创作的主旨,对哥特气质的唯美追求,对人性、生死本质的深邃探索,才应该是其作品具有强大生命力的根本原因,也是其创作的终极价值与意义。#以书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