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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萱，作家，诗人。作品见于核心期刊，多篇入选国家级选本。

夜半歌声

文|王萱

喜鹃是个能量特别大的女人。

她喜欢半夜唱歌。一边炒菜一边唱。

然后把楼上楼下所有人都唱醒。

但没人说她扰民。

大家都有点怕喜鹃，因这女人太能。新婚的时候，让自己男人在外面逗蛐蛐儿。

喜鹃男人叫张发明，发明创造的发明。一个喜欢逗蛐蛐儿的男人，而且还是在新婚的时候逗～

这有点意思哦？

但最有意思的是，不是张发明自己要出来逗的，而是喜鹃安排他出来逗的。

新婚的时候，喜鹃特意安排张发明蹲在她家门口像一个小孩儿一样的逗什么蛐蛐儿。

而喜鹃则是自己在家里做饭。

给她男人做。

给张发明做。

真的，这一切都是喜鹃安排好的。

喜鹃找的这个叫张发明的男人，家里条件好，虽不是亲生。

那张发明虽说是个要来的娃，但他妈宝贝他，家里仅此一个男孩儿，喜鹃和张发明回婆婆家，婆婆让张发明坐床上不动，自己一碗碗给端饭。

那张发明怪有福的，结婚前妈宠，结婚后老婆宠。

张发明家条件好，城里东六路一院房子归他家。

好条件也会留下隐患，甚至给他和喜鹃带来灾祸。

那时看不出来喜鹃原来是这么贪的人。

人有贪心经常自己不知道，喜鹃家猫藏到我家柜子里，喜鹃来抱走猫，后面跟一个她生的女儿。

女儿手里端碗，用牛肉炒青椒丝，青椒牛肉都切的细丝丝，然后上面撒孜然。

半碗饭半碗菜。

我就要让她多吃菜。

喜鹃手插在兜里说。

这女人太能了，她家猫都怕她，钻我家柜子里不肯出来。

最后被喜鹃强行抱走。

我听到从猫的细嗓子里发出恹气的哼哼声。

一个只用一只手掐就能主宰一切的女人。

说的就是喜鹃。

看把你能的？你是楼长呀？

这是张发明调侃他老婆的话。

有一段福利区治安不好，家家户户都被安排戴红袖章执勤。

一家一天，轮着来。

然后轮到喜鹃家了。

这回是张发明戴着红袖章，但他在其位不司其职。

又逗蛐蛐儿去了。

然后喜鹃在楼上吆喝，用很细的嗓儿吆喝自己家男人～

张—发—明—，你干嘛呢？

然后张发明就回了这一句。

夫妻说的都是淡话。

生活中的喜鹃是个喜欢来实惠得实惠的女人。

我们厂守着渭河滩，很荒凉，但也有商机。

喜鹃瞅准这个商机，小赚一笔。

临近端午，女人们在家包粽子的时候，喜鹃进城，把从渭河滩上采集的粽叶拿城里卖。

卖了一笔钱。

渭河滩上到处都是芦苇荡，好像孙犁《荷花淀》一样的美风景。

喜鹃把成捆的苇叶分扎好，一块钱卖一捆。

卖完回家。

而且苇叶喜鹃也给自己家留了一些，江米早就泡好。

喜鹃回家也给那张发明包粽子吃。

喜鹃真是太能了。

但谁能想到最后能把自己能到监狱去。

喜鹃是个想要自由的人，但她同时也为获取自由付出了代价。

一个幸福的自由的小家，还被我们当地电视台邀去做节目。

做节目那天，喜鹃把她男人张发明还有她们的宝贝女儿，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一家三口坐在演播室。

节目的专题就是——看这幸福的一家子！

啧啧～

这个节目厂里人看了，没有不羡慕的。

但这离她们家倒大霉其实已经不远。

喜鹃是个会算计的人，但用工于心计的话说太难听。

她不过就是一个比较精明的女人，顾家。

结婚以后，喜鹃满满的心思都放家里，放张发明身上。

你看她平时对张发明吆吆喝喝。

心里满满全是爱。

夫妻还不只是柴米油盐。

但也不全只是柴米油盐。

有一段时间福利区人全做起生意，福利区大门口摆得像军人服务社一样热闹。

大家都在卖小吃，一家一个摊儿。

喜鹃也加入其中。

炸油糕。

炸油糕要用烫面，面很烫，喜鹃在铁皮板子上一下一下摔。

她炸油糕并没有什么经验，一开始还糊了几个，但后来越炸越好。

一个女人心情好的时候说话声音格外好听和清脆。

就像阳光一样明媚。

就比方现在喜鹃叫她男人张发明的时候。

张发明娶这么个老婆是不需要操多少心的。就只是玩。

张发明，你过来～

喜鹃又喊他。

把这炸糊的（油糕）一吃～

然后张发明乌泱乌泱跑过来，嘴一张。

一双长筷子伸嘴里。

喜鹃亲自喂张发明吃炸糊的油糕。

喜鹃会算计。反正已经糊了，让自己男人吃吧。算了不卖钱了。

但炸糊的油糕有一点苦。

我是说，喜鹃这个女人。

她把一切都能调停得圆满得当又自在。

在她坐监之前。

关于喜鹃坐监一事，厂里人都觉得很突然。

张发明老家就在城里，老人过世，留下一院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话一点不假。张发明是个天真烂漫的无心之人。

问题出在喜鹃身上。

张发明是个要来的孩子，但老人疼他，他回家妈连饭都端床上。

就差用勺子喂给他吃了。

老人在世时给喜鹃说，那喜鹃是她儿媳妇儿，她没拿喜鹃当外人。

我走了以后，这一院子房都是你俩的。

这是老人说的。

但这只是口头应允。后来赶上政府拆迁，又回迁，中间大事小情所有程序手续都是喜鹃一人在跑。

回迁一共有三套房，然后大姑姐跳出来说必须给她一套。

那大姑姐才是老人家亲生闺女，人家要一套也是应该的呀。

可喜鹃不给。

喜鹃非说三套房都是她家的。为此还和大姑姐对簿公堂。

后来，还是法官。就是法院法官是要喜鹃命的那根稻草。

系着领带的人五人六的一根稻草。

喜鹃在等法院正式判决之前等得急迫。

一个人心急潦草的时候会出乱子。

喜鹃和她大姑姐分别都请了自己的律师。为了打赢这场官司。

喜鹃这方面律师告诉喜鹃，说这个房可能有她大姑姐一套。

然后喜鹃就像疯子失去理智一样开始胡闹了。

一个中午喜鹃跑到法官休息室，当然是那个判她们案子的法官。

那法官戴领带，喜鹃上去揪缠人家领带。

即把领带像上吊一样套成一个圈儿，然后越拉越紧。

这就是喜鹃干的事。

一个女人疯劲儿上来可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后来这个事情登上了我们当地的报纸。

这也是喜鹃第二次以公众人物现身。不过就是第一次正面积极，第二次负面消极。

看来人都有很多面，不过这一次情况非同一般。

那法官何许人也？

虽然没有被喜鹃像掐猫一样掐死，后来进来了一个法官，及时制止，避免一场更大悲剧。

喜鹃被判刑十三年。

因为她犯的是危害人民法官人身安全罪。

这和旧社会劫法场性质差不多了。

啧啧～

喜鹃走了。

离开了张发明。

喜鹃入监以后，自杀两次未遂，用刀片割手腕。

一个那么想要自由的人。

她真是不想活了。

就连我爸也想不开，喜鹃服刑的那个女监，监狱领导，我爸也是认识的。

我爸这个人人脉广，心热，大家都一个楼住着。

我爸托了好几个人，让给张发明捎话，说他认识监狱领导。

我爸一心想托人给喜鹃减刑，但这事必须得由她男人张发明出面张罗才行。

我也觉得在理。

可张发明纹丝不动。

喜鹃走了以后张发明老了不只十岁。

恐怕都有一百岁。

他再不玩蛐蛐儿了。

很少再能碰见他。

夫妻虽然说分开了，心还在一起。张发明真是要强，一个女人出了事，另一半扛在男人身上～

这就叫夫妻！

但他们不求人。

要走出阴霾，得两个人一起想开。

喜鹃开始在监狱里变得活跃。

是胆小，谨慎，同时又活跃。

人吃一堑，长一智。

喜鹃本来就是个胆小的人。

在她还没有坐监还在我们楼上住的时候。

有一次，是夏天。

喜鹃买一个西瓜发现不对劲儿。

从西瓜里不停往出涌出白沫沫，就像羊羔疯病人吐的口水一样泛滥一样多。

然后喜鹃就把这个不停往外涌白沫的西瓜端楼底下。

刚好放我家窗口下。

我家住一层，一个正在冒白泡的西瓜就在我家窗口下搁着。

像个定时炸弹一样。

我妈也害怕。

太自私了。

放咱家门口。

我妈对喜鹃不满。

但喜鹃在监狱里一天天快活起来。

自私的品质也能救人。

在一个人身陷囹圄的时候。

后来喜鹃是靠自己的能力，就是在监狱里好好干好好表现给减刑了。

还当上了伙食科负责人。

监狱与世隔绝，但凡世间乐娱享受与此无关，但伙食科可是个便宜乐惠的肥差。

喜鹃又干起夜半歌声勾当。

她每天带几个女人很早起来，就像佛家修行人一样很早就起来。

监狱吃饭人多，伙食科从硬件到人员配备都庞大，而且必须得早起备菜备料。

那些女人也是跟她一样要争取减刑早日出来和家人团聚的。

大家干劲儿一致，干劲儿格外大。

身陷囹圄也是一种修行，更深度的修行。

喜鹃又像一只欢喜鹊一样唱了起来。

喜鹃以前在我们楼上住的时候就爱唱，而且是半夜里唱。

夜里静静的，她唱歌的声音谁都能听见。

喜鹃家刚搬了新家，同事帮忙来搬家。喜鹃在家宴请同事吃饭喝酒喝到半夜。

就那一次。

所以喜鹃半夜唱歌不是发神经。

但她唱歌确实好听。

我爸知道喜鹃在监狱伙食科又火了起来之后。

笑了。

这女人，她能吃亏吗？

但喜鹃在男人眼里并非绝无缺点。

喜鹃其实还是有一点胖。

喜鹃被他男人张发明骑自行车带着，就是喜鹃坐在车后座上。

就是身上的肉肉团成一团堆在车后座上的样子～

被所有男人觑在眼里。

真的，男人很心细的。尤其在看女人的时候。

其实喜鹃也知道自己胖。

比方有一次她跟我妈说起她的这个胖，但她还说了另外一个瘦的。

那个女人和喜鹃同学，同龄，她不知得了一种什么病，瘦成了个干鬼。

人见人躲。

所以说喜鹃聪明呀，她就开始借题发挥了。

喜鹃说，她其实是在对张发明说，因为张发明让她减肥。

也不知道这个事是不是真的，也许胡说的。

一个太聪明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但她转述给我妈的就是这么一个话。

喜鹃说，张发明～

喜鹃直呼其名。

你不是让我减肥吗？我什么时候给你减成罗春丽那个干鬼样子，你就不能了～

这就是喜鹃说的。

然后这个话又被我妈转述给我爸听。

我爸听了以后不屑。

切～

这个女人，她倒是会给自己下台阶。

这话是我爸说的。

但我要说的是，喜鹃说话的声音嗓子都细细的，袅袅的。

余音绕梁一样的感觉。

那是一个窈窕闷骚的女人在为自己的“胖”辩护。

也是一种show。

也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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