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介绍
「影乐志」id:soundtrack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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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哈利·波菜
陈勋奇导演保存在无锡公司的一块硬盘被偷了,昨晚他在微博上发了一篇长文告诉了人们这个痛心的消息。
这块硬盘有多重要?据他所说,硬盘里储存了他从香港仓库里找到的音乐创作母带的数字格式,包含了他几十年的所有作品。更痛心的是,母带也因为过于沉重,在转好格式之后“权当废品处理掉了”。意味着一旦硬盘找不回来,或者被格式化,他毕生所有的心血将毁于一旦,而对他个人来讲,也是继丧女、患癌后的又一次重大打击,香港电影音乐历史的资料又少了重要一环。

看到这个消息确实让我深感无力。当年王家卫导演修复《东邪西毒》找到演奏家吴彤为终极版重新创作音乐的原因之一,就是音乐母带遗失以致无法重新进行声音的分轨修复。
如今看来,存有陈勋奇导演音乐作品的硬盘被盗只是一个缩影,更为现实的情况是,绝大多数体制内片厂的作品,还有市场化之后90年代电影制片公司的很多作品,无论是总谱、还是录音,这些资料几乎都已经不复存在——其中就包括上美厂所有经典动画音乐的录音。也就是说,可能很难再听到那些儿时记忆中的经典和充满着年代回忆的电影音乐了。
而那些保存在作曲自己手上的资料,一旦没有备份,稍不留神就可能带来极大的损失。其实真正让我关注到这个问题的,还得从四年前在孔夫子网站上的一次意外发现说起。

我发现在2011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驻厂作曲家陈仲驹音乐总谱手稿在孔夫子网上被拍卖,来源不明。但这些总谱包含了从五十年代开始,横跨四十年的美术片作品,重达几十公斤。更让人吐血的是,这位写过《半夜鸡叫》、《差不多》、《万吨水压机》等经典美术片音乐的作曲前辈,一生的心血最后的成交价格你绝对想不到,
只有470块。

接下来的故事更痛心,这些总谱被一位二道贩子买走,然后按照作品以每份上千近万元的高价拆售。八年过去了,如今再想要将这些资料全部收齐进行数字化存档甚至重录出版,想必早已无法实现。
然而不仅是总谱资料遗失,当年的音乐录音资料也有很多荡然无存——即便是早期的单声道录音。而这些大量的原始素材遗失,特别是声音素材的遗失,除了我们很难再听到这些作品之外,更为重要的后果,就是直接导致华语早期电影修复面临了一大窘境:
众所周知,电影修复不仅仅是对画面修复,对声音进行修复同样重要,而对声音的修复需要有不同的分轨以区别对待动效、对白和音乐。但大多数事实是,因为原始素材的遗失,以及修复资金的匮乏,无法承担高额的声音的重制费用。大量华语电影修复仅仅停留在画面上,对声音这样细致的修复几乎没有。
但即便是声音重制,也会遇到极大困难。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去年修复的动画片《天书奇谭》正是因为声音分轨文件的遗失或者质量不佳而将声音进行重新制作。

他们不仅请到了大量原班人马进行重新配音,还请青年作曲沈逸文根据当年的音乐和遗留的部分总谱进行重新配器和改编创作。据我了解,《天书奇谭》的原作曲吴应炬的乐谱资料是有相对完整保存的。而我去年也有幸采访过沈逸文,他也告诉了我在已有部分乐谱素材的情况下,音乐半创作半修复的艰难过程。
沈逸文提到,虽然《天书奇谭》的总谱有保存,但依然有近三分之一的素材遗失,而且遗失的段落都是零散的,这些遗失的段落就需要重新进行扒谱。但由于原先录音环境有限,音质粗糙,声音也比较杂,外加时不时地有台词和音效,使得音乐除了主旋律外几乎都听不清,对扒谱都非常不利。所以在扒得主要旋律的同时,得重新编配和声,再做一些必要的配器、加厚、以及填充内声部、或者是创作一些副旋律。另外,这些遗失的段落速度和节奏必须准确还原,不然达不到音画同步的效果。
而真正标准的工业重制和修复流程又是什么样的呢?举一个“反面”典型。
2018年,网飞在奥逊·威尔斯遗作《风的另一边》(the other side of the wind,2018)上线后,发布了一支记录重制修复过程的短片《献给奥逊的最终剪辑:40年制作历程》(a final cut for orson: 40 years in the making)。其中令人惊讶的是,无论这四十年间影片版权方历经了多少变化,所有素材几乎都是完好无损的保存着。不仅是所有的底片,连当时记录声音的磁带资料也一样齐全。
这些磁带不仅记录着当时拍片的同期录音,还有奥逊·威尔斯在片场的拍摄指导,告诉演员表演时需要注意的细微动作,就好像威尔斯站在所有人面前说话一样。当这一切可以还原成40年前的模样,这样的重制修复还有什么不让人肃然起敬呢?
未完成的作品尚且如此,那些已完成的作品的素材保存就更完善了。
在好莱坞,几大片厂从三十年代至今,几乎所有的电影音乐素材都有依靠片厂自身完善的保存体系和更为专业的第三方公司进行保存,以方便未来出版和修复的需要。其中最著名的,要属joann kane music service,它是目前好莱坞资历最老的谱务公司,他们的业务除了负责新作品的录音谱务之外,还负责为20世纪福克斯(已被收购)、环球影业等公司数字化电影音乐的乐谱存档,他们如今已经整理了数千部作品。
而电影音乐母带的保存更为多元,不仅片厂自己有专门的素材库,作曲或者录音师本人也都会留存一份,避免像陈勋奇导演这样因没有备份而一切皆空。以如此的保存规模来看,再比起国内资料频繁遗失的“常态”,在好莱坞遗失一部作品的母带却可以称得上大新闻。
john williams在1979年创作的《吸血鬼》(dracula)就因为母带遗失成为了电影音乐行业经久不衰的讨论话题,而何时能够找到母带以出版完整版的音乐唱片也备受人们关注。
不过好消息是,当人们在2014年一度认为母带永久遗失,甚至已经开始着手计划重新录音发行的时候,得到了母带找到的消息,并在数年后影片公映40周年之时重新发行了完整版唱片。可谓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再回过头来看,随着国内体制内片厂音乐部门的解散,电影音乐资料开始大规模遗失,高度市场化运作后又出现的大量短视行为,已经逐渐在电影以及电影音乐的历史载体上产生了恶果。而因八、九十年代香港中小电影公司频繁出售并购,也造成了资料转移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损失。所有的一切导致了学术研究的断代,还引发文化传播的断层,可悲又可叹。
历史不应该被丢失,也不应该被遗忘,它需要被记录、保存。陈勋奇导演的这一次作品被盗也应该给我们的行业从业者敲响警钟。但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需要更多对历史和文化变迁有着敬畏之心的集体和个人参与。我也不希望再过几十年,人们只能在贫瘠的文化回忆中度过余生。